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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寥落,一世长欢

2016-1-25 10:34| 发布者: 孑影吟风| 查看: 778| 评论: 0

摘要:   【三千寥落,一世长欢】   一、   当值的媚欢天劫将至,进了千魔窟避难,所以为君上送酒的这件事,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我头上。   悄然推开万尊殿殿门,四壁空寂,几颗曜石镶嵌其中,泛出森然冷光。隔着一 ...

  【三千寥落,一世长欢】

  一、

  当值的媚欢天劫将至,进了千魔窟避难,所以为君上送酒的这件事,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我头上。

  悄然推开万尊殿殿门,四壁空寂,几颗曜石镶嵌其中,泛出森然冷光。隔着一池竞放的红莲,一道修长身影斜卧于王座之上,曳地袍袖随着推门一瞬萦入的长风款款舞动。

  我不敢抬头,取出玉盘里的美酒点心摆好,正要退出去,忽听身后一声低唤:“你叫什么名字?”

  我悻悻回身,斟酌道:“奴婢名叫媚欢。”

  他伸手抚过我发间,“若要你帮本君一个忙,你可愿意?”

  还未出声,却听一道天雷挟着万钧之势落下,将殿门轰然洞开,逆光里映出一道涣涣青衣,手中光剑遥指,“虚皇,还不出来受死?”

  “想要本君的性命,怕是没那么容易吧?”微微将我推开,魔君大人慵懒起身,峻冷五官间似有肃杀一闪而过,“闭关多年,居然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看看你把本君的万尊殿弄成什么样子了。”

  那厢青衣人横眉怒叱:“少废话,把太仪钟交出来!昆仑圣物,岂容你私占?”

  虚皇冷笑,陡然化作一道紫光,向青衣人疾扑而去,“想要,便凭本事来拿。”青、紫两道身影缠斗一处,从殿内直至半空,狂风漫卷天地变色,十步之外已然混沌一片。

  心惊肉跳间,一道刺目金光陡然从云端倾下,竟定在我身上。

  我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明晃晃的剑锋映出我煞白的脸,“虚皇,再不把太仪钟交出来,休怪我血染魔宫!”

  长笑过后,虚皇飘然落回王座之中,无关痛痒道:“请便。”

  “你!”身后青衣人目眦欲裂,剑尖几度逼近我血脉。末了,一把拎起我后领,乘风而去,临走时不忘撂下狠话,“一日不交出太仪钟,我便要你一日不得安宁!”

  二、

  青山绿水在脚下嗖嗖飞过,我哭丧着脸对身旁青衣人道:“大侠,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放了我吧。”

  他冷哼一声,“你是虚皇的贴身婢女,会什么都不知道?”

  我欲哭不能,进魔宫当差半年,今儿才头一次见魔君的面,还是顶着媚欢的名头,怎么就无端成了魔君的贴身婢女?

  出了魔界,落在一处山坳里,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绳索,三下五除二将我绑牢了丢在一旁。我问:“还未请教大侠尊号?”

  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边拨弄火堆边答:“昆仑,燕云川。”

  以我一个刚幻出人形不久的荼蘼花妖而言,着实没有听过这个曾响彻三界的名字,只觉得念起来颇顺耳,“魔君偷了你的东西?”我吃力地回想着他们两人在大殿上的对话,“是个……什么钟?”

  他忽地来了精神,“太仪钟,你见过?”

  我凝神思索半晌,笃定,“没见过。”

  天地作证,我真没见过,可他偏偏不信。

  虽怒意横生,可终究念着我是个弱女子,不忍痛下杀手。“我天天去闹,看他到底能挨到几时?”

  我翻了个身,“我觉得,这实非良策。”

  他蹙眉看我。

  困意涌来,我就着身下的草堆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含糊着道:“既然他抢了你最重要的东西,那你也去抢了他的,逼他以物换物不就完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倾身靠近,“那,他最宝贝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

  下一瞬,我被人整个拎起来,他眼底火光耀动,“你当真不知道?”

  迫人的压力逼得我脑中灵光一现,忽地想起初到魔宫那会,曾无意间听得几个宫女在乱嚼舌根时,提过万尊殿最深处的那方红莲幻境。

  传说虚皇承君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万尊殿下的十八重结界之后,耗尽心力造出了一方幻境,境内四物分明,红莲蔓生,犹如灼灼业火铺天盖地,玄妙不可方物。众人猜臆,如此大费干戈,当中必然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我犹豫着开口:“或许……你该到万尊殿底的红莲幻境去找一找?”

  三、

  很快,我就觉得自己的这个提议实在是糟透了。

  尤其此时此刻,面对着万尊殿下滔滔无边的黄泉业火,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被他猛地往火里一带,我尖叫一声,下意识闭紧了眼,可想象中的灼烧与疼痛并未如期而至。掀开眼帘一角,他的一袭青衣竟迎风暴涨,迅速撑开一道结界,将周遭一切隔绝在外。

  眼前这一幕委实神奇,火海熏天,红光如织,而我们则似一尾漂行水面的青檐小船,恍然自若穿行其中,让我顿时生出一种遗世独立的缥缈之感来。

  一路披荆斩棘,等闯过十八重结界,已不知外间时辰几何,只见大片红莲淋漓丛生,似鲜血,又似火焰。

  不远处一棵盘根错节的上古龙华树,听闻人声,栖于枝头的紫蝶成群惊起,美轮美奂,果真与传闻所言并无二致。

  而在我被眼前所见的一切迷得晕头转向时,燕云川自顾以指抵额聚起灵力,半晌,失望道:“太仪钟不在这。”

  闻言我比他更心碎,他一日不找到太仪钟,便意味着我一日不得自由,忍不住悲从中来,漫无目的又往前走了几步,抬头间才发现已近龙华树下,连绵清光自树梢绽放,直如繁星坠落,令人不能逼视。

  “慢着。”我心旌目眩,他伸手想拉住我,却被无形的屏障隔住,不由蹙眉,“这是……般若障?”

  我没听清,回头问他:“你说什么?”

  “你果然一直都在骗我。”他忽地冷笑起来,眼底满是肃杀,“否则,虚皇设下的般若障念力强大,为何你竟能通行无阻?”

  我一头雾水,再凝神向树上望去,赫然震惊到难以言语。

  ——那龙华树的每片叶子上,居然都清晰倒映着一个女子的脸!

  犹自怔忡着,脚下一阵剧颤。

  般若障外的燕云川青衣鼓舞,手中光剑劈出浩浩冷光,“虚皇,再不现身,我便毁了你的红莲幻境!”

  弹指之间风云变色,数道天雷以剑为引,接连落下,顷刻将一切焚为虚无。红莲浴火,血染长空,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电光火海。 我茫然半晌才反应过来,朝他冲过去,“你疯了!”

  “砰!”身体被无形的墙面撞得往后一弹,狼狈倒地的瞬间,半空里传来一个极冷极沉的声音,“燕云川,本君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漫天紫光交织成网向他兜头罩下,他身形疾动,眨眼间已挽出八十一道剑花,堪堪格住虚皇的杀招,一时地动山摇。

  两人都有如死地归来的神魔,死死僵持着毫不相让,而在此时,原本在天雷侵袭下已微微动摇的般若障蓦然裂开一道缝隙,继而寸寸龟裂,啪的一声碎成千万。

  我一声尖叫,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后襟,拖曳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没了般若障的保护,一道电光笔直贯穿身体,我感到全身如同撕裂般的疼痛。

  恍惚中,好像有人抓住了我的手,将我圈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最后涌入记忆的,还有那人衣襟上的一丝隐隐兰香。

  四、

  醒来时眼前一片灰无,天地几乎连成一片,混沌着分不出边际。冰凉的手拂过我额头,顺势看上去,视线掠过深紫银边的袖口,落在咫尺相对的一张脸上。

  我呆愣片刻,“君上?”

  他挑眉,“不然,你以为是谁?”

  我自然不会傻到以为燕云川会不顾安危来救我,只不过我更没想到,生死攸关时救了我的,竟是高高在上俯仰三千的魔君大人。

  唔,他这个人,或许没有我想象中那般不近人情?

  我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他淡淡道:“无间界。”

  “无间界?”我瞬间惊起,不能自已,“怎么会这样?”

  饶是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花妖,也曾听闻过这处令六道众生闻之色变的无间地狱。

  ——传说这是一片完全超脱于三界之外的独立空间,诸神遗弃之地,只有一条秘径与外界相连,当中凶险遍布,诡异莫测,然而最为可怕的是,在这里,任何法力都无法施展。

  据我所知,不幸堕入其中的生灵,千百年来从无生还。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会带燕云川闯入那劳什子红莲幻境。

  如今想来,红莲幻境本是由虚皇心念幻化而成,燕云川引天雷击之,幻境寂灭,般若障被打破,从而引发了三界扭曲,无间界开,我们才会随之坠入其中。

  难不成,我最后的宿命,是要与他生不同衾死同穴,一齐在这无间地狱里灰飞烟灭?

  一念及此,不由心灰意冷,“我们该怎么办?”

  一旁虚皇闻言,高深莫测地回了一个字,“等。”

  天色渐暗,昏沉天幕上星月全无,除了风声呜咽,耳畔一派寂静如死。

  困意迷蒙间被人唤醒,他压低声音,“跟我走。”

  我满腹狐疑,“去哪里?”就算是赶路,为何非得等到月黑风高不可?此刻被困在无间界中,法力全无,黑暗里还不知潜藏着怎样的危险,安心躲在山洞里多好,何必非要出去自寻死路?

  他不答,深紫的双眸光华流转,锁住黑暗里的一点,幽昧且妖异。

  走出许久,四周尽是浓密古木,不知名的嚎叫声时远时近、连绵不绝,令人胆战心惊。我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终究一个没忍住,开口:“方才,我在龙华树的叶子里,看到了一个姑娘。”

  他果然一顿,眼波幽幽朝我望来,“你对本君的私事很好奇?”

  我一时语塞,状似谦卑地低头,“奴婢只是随口问问。”一不留神撞上他后背,正要开口,他忽地转过身来,冰凉嘴角自我额心擦过,带出莫名的战栗。

  脸上热意陡生,谁知他淡定地一挥衣袖,浑然无事般走得远了。

  白日藏匿休息,晚上星夜兼程,奔行四五日,当中艰难险阻自不必说,可我仍对他的盘算懵懂不知。我也曾问过他为何非要夜间行动不可,结果他露出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甚为不屑道:“此地穷山恶水,险障重重,本君法力尽失,若白日贸然露面,只会成为众矢之的,远比夜间来得危险。”末了不忘补上一句,“想不到你的脑袋,跟你的人一样愚钝。”

  我强行赔笑,“君上果然深谋远虑……那不知,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出得去?”

  正闭眼小憩中的魔君优雅地翻了个身,“不知道。”

  我呆了呆,“君上说笑了。”

  他撑开一只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本君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我呆若木鸡,心道这玩笑开的也忒大了。带着深深的怨念,以及连夜赶路的疲惫,我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寻了个位置,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梦里一片繁花锦簇,朗朗煦日下,我在一方石桌前与人对弈,头顶一棵龙华树枝繁叶茂,长势甚好。那人的面容似映在水雾里看不真切,唯一可见黑发似墨,流瀑倾泻,举手投足如画天成。

  蓦然场景一换,繁花妙境已俱成劫灰,我自云端坠落,周身罡风扑面,如万千利刃切开血肉,带出前所未有的疼痛。弥留之际,仿佛有人在唤,酩鸢、酩鸢……声嘶力竭。

  我被刻骨的痛意惊醒,耳边一声一声的“酩鸢”犹自流连,竟是虚皇。

  他梦魇缠身,表情哀痛且绝望,翻来覆去只是说,“对不起……对不起……酩鸢。”

  “君上?”我伸手想摇醒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揽进怀里,紧紧地,“求你……”我挣不脱,只能任由他抱着,脸却不争气地红了。离得这样近,才愈发觉得他容貌出挑,褪去了平日的桀骜锋芒,眉眼之间宛如素笔描绘,好看得不像话。

  只是不知他口中的酩鸢……是否就是我在龙华树上看到的那个女子?

  我不清楚他与她之间有过怎样的牵扯纠葛,唯一令我诧异的是,那女子的面容,居然与我生得一模一样。

  五、

  初进魔宫之时,同住的媚欢打量我许久,“呀呀呀,你这一张脸太招摇,还是小心为好。”说罢施了个术法为我易容,顶着一张十足平凡无奇的脸,半年来果然相安无事。

  连我都差点忘了,原本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直到那日在红莲幻境中,甫然抬头,竟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在每片树叶里,那种心情着实诡异莫名。 沉思里,他终于撇开梦魇悠悠醒来,咫尺间呼吸相闻,他怔忡良久。时光仿佛停驻在那一刻,他眼底似乎有温柔一闪而逝。

  脸上热意更甚,我强装镇定,从他身上爬起来,解释:“君上方才做梦,认错人了。”

  他“嗯”了一声,在我转身为他倒水的时候忽然道:“酩鸢是上邪山的神女。那时我还未承君位,年少轻狂,私闯上邪,意图盗取天界圣物七叶菩提为父王祝寿,不想惊动了守山神女酩鸢,枉我自诩术法超卓,不想在她手下未过百招便败下阵来,心有不甘,立誓终有一天要打败她。”

  他叹息,“我花了整整三百年的时间来打败她,未曾想,最后还是输掉了自己。”

  神魔相恋,本就是天界大忌。

  听闻此事,天尊盛怒,降下九十九道天雷,将整座上邪山焚为了灰烬。而酩鸢则被贬下灭神台,神魂俱灭。

  “若我从一开始就不曾出现,她便会一直是那个超脱凡尘的神女。是我害了她。”许久,他缓缓闭上眼,“她对我,其实从未动情。”

  我赫然一惊。

  都说幻由心生。原来红莲幻境中那缀满一树的影子,就是他寸寸碎裂的心。

  我默然地想,这真是一个无比悲切的故事。可为什么,我的心竟然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迷迷糊糊里又睡过去,醒来见他指着虚空里的一处,“看见那座山了么?我们要爬到顶上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起头,一座山峰如利刃直插入地,半山以上隐在云端之后,不知尽头。

  “君上的意思,那座山就是连接外界的通道?”已近绝望的心情此刻重新被点燃,我难掩内心激动,满含崇拜地望向他。

  谁知他怔默半晌,大言不惭道:“我猜的。”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朝山脚赶去。

  不过区区数里之远,放在平日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此刻全靠双脚行走,黑暗中更有重重毒障猛兽伺机而动,顿感人生艰辛,不可言喻。

  好不容易艰难抵达,可对着遥遥无尽的峻拔山势,我欲哭无泪。没有御风术,怎么爬?他伸手摘下一片树叶,吹出奇特的呼哨。不多时,半空里风声渐起,一道黑影自云端呼啸掠下,越来越近——竟是一只巨大的赤爪金雕。

  “还不上来?”他从容跨上鸟背,见我呆愣,淡淡道:“要想成为魔君,首先要修习的,便是驭兽之术。”

  乘着金雕扶摇而上,然而与想象截然不同,峰顶除了几块嶙峋巨石以外,居然再无他物。他沉吟,“果然猜错了么?”

  “等等……”我拉住他,“那些石块的摆放,似乎有点不对劲啊……”用视线将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巨石相连,居然形成了一个六芒星的图案!

  他似乎也发现了异样,倾身走近,一掌挥出,数丈高的石身竟迸出万千白光。“不好!”一时间狂风大作,地动山摇,整座山峰遽然震动起来,他亦随之被狠狠击飞。

  “君上!”心底骤然一紧,我无从他想,只能合身扑过去,拼尽全力将他一推,自己却无处借力,笔直坠向了身后的万丈深崖。

  不停下落中,周身狂风如刀,我听见他在崖顶一声模糊不清的“媚欢”,满是惊惧与不安。我在恍惚里想,一命换一命,也算值得。

  闭眼的一瞬,身体里蓦地涌出一股莫名巨力,将紧锁的天幕骤然劈开,再睁眼时,已身在被燕云川毁了大半的红莲幻境中。

  劫后余生,我溺水般大力喘息,突然顿悟了佛家常说的“舍得”二字。先舍后得,谁能想到唯一逃离无间界的方法,竟是要从万丈高崖上纵身跃下?

  唯有舍生,方可不死。

  勉力起身,寻到几丈外虚皇的身影,却见他的脸色忽然褪成了纸一般的惨白,“酩鸢?”

  六、

  我抚上脸,大惊失色。

  想来是方才一番折腾,媚欢施在我身上的术法失了效,显出了我原本的模样。“真的是你?”他仿如梦呓,“真的是你?”

  我清了清嗓子,唤他:“君上。”

  满目柔情徐徐褪去,他回过神来,“是了,你怎么会是她。”

  回到魔宫,平安历劫归来的媚欢见我一身狼狈,追问:“碧绾,你这是怎么了?还有你的脸,怎么也……”

  我未及回答,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了下去。

  一连昏睡了几日,梦中尽是零碎的记忆片段,点点滴滴,全都是关于酩鸢。难道我跟她之间,真有冥冥中的千丝万缕?

  等到意识终于清醒,我望着头顶一栏纱帐怔怔出神。有人坐在榻前,身姿颀长,黑发如墨,侧脸起伏的轮廓宛如丹青勾勒,每一道弧度都恰到好处。

  我慌忙起身,“君上。”

  他一手压住我肩头,“原来你叫碧绾。”目光定在我脸上,突然毫无预兆地,他将我拥进怀里,长如一生的叹息拂过我耳后,“我等了你这样久。”

  我并未挣扎。只是觉得,他对她的思念,此刻我应当成全。

  贴近他心口的一瞬,梦境中那张始终模糊的脸终于清晰起来,渐渐与身前的人重合——原来红尘三千之中,真有这样的一场相遇,超越生死,超脱轮回,只为了与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重逢。

  她对他并非无情,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不知是不是被酩鸢的回忆所感染,心底一处突然不可遏制地柔软起来,我恍惚着想,若我真是酩鸢,那也很好。

  良久,他放开我,神色恢复清明,“多谢。”寥寥二字,无比真切。

  我笑,“他日龙华树下,与我再对弈一局可好?”

  他脸色刹那雪白。

  这段时日,关于我和魔君的风月美事,在整个魔界流传的沸沸扬扬。

  无数女妖心碎满地的同时,将我奉为成功上位的典范,立志要与我一般,于浅浅言笑间收服一代旷世魔君,自此凤凰于飞,琴瑟和鸣。

  众说纷纭,我统统一笑置之,依旧整日与媚欢厮混在一起,过着我索然无味的宫女生活。

  而燕云川得知虚皇平安归来的消息,又开始隔三岔五地登门“拜访”,引得整个魔宫上下怨声载道,媚欢每日在我耳旁抱怨,“那个疯子天天嚷着让君上交出昆仑圣物,还有什么小宫女……莫不是真脑袋有病?” 心下一惊,小宫女……说的不会是我吧?可他找我做什么?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宫女,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念念不忘?

  再后来,我总能在各种时候、各种场合“偶遇”虚皇。不愧是堂堂魔君,连耍个心机都浑然天成毫无破绽,而我每每只是木然,全当无间界中经历的种种只是一场梦,见到他仍旧恭谨且生分。

  终有一日他一把扶住我微屈的身子,“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我颇有几分莫名,“我为什么要躲你?”脸上浮出一丝未明笑意,我执拗道:“君上千万别记错了,我是碧绾。”

  顿一顿,他颓然松手,“看来你心里,终究还是没我。”

  都说万尊殿里的虚皇魔君,是名动八荒的温柔风流,可现在想来也只不过是担了一副虚名。若他真如传闻中那般深谙用情之道,便不会到现在还懵然不知。

  若非对他有情,酩鸢不会宁可被贬下灭神台,也不愿守着永无止境的仙寿孑然一身。天尊做事,向来赏罚分明,若非逼她喝下相思水验了真心,又怎会无端诛杀自己最青睐的臣子。

  世上的事向来难从人愿,她何其幸,得他桑田沧海一世真心,又何其不幸,到死也没能让他知晓她真正的心意。

  而我尽管已接受了自己是酩鸢转生的事实,可上一世我为他受天雷焚身而死,时至今日他竟还参不透个中玄机,着实令我伤怀。

  但缘分偏偏这样奇怪,不管经历了什么,错过了多久,兜兜转转,命运还是将我送到了他身边。我注定要遇到他,注定要爱上他,从头再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七、

  所幸守得云开这日来得并不算太晚。

  那时距我见他已过去月余,听说他一度消沉,醉生梦死的厉害,宫中大小事务一概不管,引得座下几名护法苦不堪言。

  我借着送饭菜的机缘进了万尊殿,见他倚在王座上昏昏欲睡,不由怒道:“君上乃一界之主,且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才好。”

  他似从长梦中惊醒,向我走来,满身酒气,分明醉了,眼睛却幽沉如昔,“是你真的来了,还是我仍在梦里?”

  我终究心一软,轻声:“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将这一世交给你?”

  半晌,他回味过来我话中深意,蓦地愣住。我握住他的手,有些迟疑,有些轻颤,“今生我只是一株道行浅薄的荼靡花,没有能打赢你的高深修为,没有齐同天地的不朽寿命,如此,你不后悔?”

  他紧紧握住,“星月无竭,当不负卿。”

  此后确是一段美好岁月。时隔两世,失而复得,他对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万般珍视,凿凿许诺,待平安度过天淬夜,便娶我为后。

  世间万物皆有法则,适者生存,悖者湮灭,九百年一轮的天淬之劫正是应此道而生。

  那是诸天神魔共同的劫数,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待天淬夜来临时,我会渡一半修为到你身上,护你历劫。”

  说罢不容我反驳,极尽缠绵地吻在我额心,“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守住你。”

  可他千算万算,唯独漏掉燕云川。

  许是他没想到,燕云川竟会冒着元神寂灭的危险,于天淬夜只身攻入魔宫。彼时夜浓如墨,一天圆月仅剩一线,泛起妖异的色泽,他带我避入被他重新修补过的红莲幻境,上古龙华树繁茂如旧。

  身后有人急追而来,“虚皇,把太仪钟交出来!”

  我亦吃了一惊,“燕云川,你……”

  “是你?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我还以为真是我害死了你……要真是那样,我会内疚一辈子……”他认出我的声音,视线在我全然不同的脸上绕过一圈,不可置信道:“酩鸢神女?可是……”

  “你认得我?”他沉吟着,蓦地脸色一变,死死盯着我道:“怎么会这样?为何太仪钟……竟会在你体内?”

  一言既出,比我脸色变得更甚的,竟是虚皇。

  虽是幻境,却与外界并无多大差别,四周红莲竞放,绽出浓烈香气,而天上仅存的一勾月影也已全然消散无踪。

  浓黑天地间,大雪倏至。

  然而他的声音似能令周身冰冻三尺,“想要太仪钟,除非劈散她三魂七魄,可你早已以身殉道,随意杀生,可是要遭天谴的。”

  燕云川眼底瞬息万变,“难怪……难怪……你竟将它封在了她的体内。”天淬大劫已至,笼住龙华树的般若障法力渐失,树叶间酩鸢的倒映纷纷破碎,聚成万千白光,居然凝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形。

  “拘魂术?”我犹自费解,他却已了然,“是了,当年酩鸢被诛下灭神台,神魂俱碎,根本不可能转世重生……”视线落到我身上,他扬声,语带怒意,“还是,你想用她的身体做容器,令酩鸢复生?原来……这便是你拼死也要上昆仑盗取太仪钟的原因?虚皇,你竟卑鄙至此!”

  盘古大神开天地后遗留在世间三大圣物,昆仑太仪钟便是其中之一,能够凝魂聚魄,令人死而复生。

  而九百年一轮的天淬之劫,则是令她复生的唯一机缘。

  原来,那龙华树叶里映着的每一个影子,都是她的一缕残魂。

  原来,我根本不是酩鸢。

  往事历历浮现,殿中初见,他问我“若要你帮本君一个忙,你可愿意”,想来那时他已将太仪钟封进了我的体内,一念间的阴差阳错,才有了今日的覆水难收。

  陪我一同堕入无间界,亦是怕太仪钟万一有个闪失,便再也救不回他最爱的女子。

  他说天淬夜后他会娶我,是因为他早已想好,要让我的生命在那一天永远终结。

  他为她做了这样多。

  而我不过是个过客。莫名其妙入了局,莫名其妙丢了心,着实有些可笑。

  “我是谁?”我明明不是她,为何会有她的记忆?我看着他,痛意漫过四肢百骸,“我到底是谁!”

  他声音有些喑哑,真相如利刃破空,轻易穿透了我的身体。“你……是她落在荼蘼花间的一个倒影。”

  八、

  “哈哈哈……”我仰天长笑,眼角一片湿热,“一个……倒影?” 竟是如此。

  寒气泛骨,九天倾落的风愈发狂烈,我朝他张开双手,“那你还等什么?”

  “你疯了?他要杀你,快跟我走!”燕云川扑过来拉我,神色里的焦灼显而易见,“跟我回昆仑,我会渡你历劫。”

  我摇头,不顾他眼底骤然涌起的震惊与失落,“我知道。”我知道他要杀我,若我不死,他爱的人便不能活。

  “你……”挣脱燕云川,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想要我的命,就拿去吧。你绸缪了那么久,苦守了那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飞雪扑面,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需一个术法,就能解开太仪钟的封印,他挚爱的那个人,就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可他迟迟未动,只是说:“我从未想过,要牺牲你来救她。”

  心一点点凉透,或许,我从来都不懂他。

  僵立间,我蓦地迎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小心……”燕云川本想截住我,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原本逼向虚皇顶心的天雷径直击中了我,瞬时怔在原地,目光沉痛不已。

  满口温热,血花大蓬大蓬溅满了虚皇的后背,他不可置信地接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试图用衣袖为我擦拭唇边的血迹,“碧绾,碧绾……”

  天淬之劫,就连诸天神魔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我?

  他握住我的手腕,内力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别睡……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我费力喘息,每说一个字,寒气便侵入血脉一分,“恐怕救不了……她了……”毕竟命

  只有一条,给了他,便再给不了旁人。

  他急急开口,像是怕再没有机会一般,“将太仪钟封进你体内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其实是她的一个倒影……我将她的残魂封在这里,又盗了太仪钟企图为她重造一幅躯体,那是因为,我欠她的,我必须得还。”

  他眼底的慌乱与心痛不像是掺了假,我看着他,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管你信不信,从你舍身救我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了……碧绾,我只是想,能跟你好好走下去。”

  我听得认真,一个字都没漏,“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骗我。”他穷尽心力,为我织就了一场如此虚妄、如此痛彻的谎言,可奇怪的是,我并不怪他,只觉得此时此刻,他还肯用这样的话来哄我,真的足够了。

  大雪纷扬,渐渐覆满了我的眼睫。一生这样长,长到让我没有力气再继续走下去,可又这样短,短到我还没能让我爱的人爱上我。

  曾经我以为我爱上他,是因为酩鸢。是因为我承袭了酩鸢的记忆,连同她对他的爱,也一并渗入了骨血。

  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倘若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其实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即使他骗过你,伤害过你,你也依然可以为他奋不顾身。

  似乎有水迹滴落在我侧脸,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渐渐淹没在风雪里,“你究竟有没有一句话,是未曾骗我?”

  “有。”他字字如刻,“星月无竭,当不负卿。”

  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他说的这句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只知道,他是我这须臾几百年的时光里,唯一爱过的人。

  而我,唯愿倾尽所有,换他一世长欢。 文/墨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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