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江湖 昭朔琰

　　第一章 楔子

　　长安回望绣成堆。

　　平坦宽阔的街道，簇拥在一片紫的红的繁花之中。

　　随风招展的绿柳枝条，掩映着微微摇动的酒肆旌旗。

　　街上人山人海的拥着，伸长了脖子张望，长街尽头，开道的锣鼓声一下一下由远及近的传来，透过垂下的竹帘，传入了酒肆二楼的隔间。

　　帘里，着青色儒服的俊秀青年慢慢摇动着折扇，淡笑着看着帘外热闹的人群。

　　良久，忽然道：“阿宝姑娘，你可知这江湖上最强势的女子是哪几个?”

　　他的这番话是对面前衣着华丽的富家女子说的。

　　女子沉吟片刻，开口道：“若说道最强势的女子，自然是观水门的掌门人花的小孩，心然阁圣女心然公主，以及轩辕台二当家玄夕云浮。”

　　青年微笑着颔首：“不错。可这还有一个，你却不知了。”

　　“还有一个?是谁?”

　　“她便是人称‘九尾狐妖’的倾世美女——胡丽。相传她拥有绝世之容颜，专门以此媚惑年轻的男子，以达到控制权术的目的。她不仅容貌美艳，且妖术极高，行事甚秘，是以江湖上绝少有人知其存在。但是今天，”青年顿了一顿，又道，“却是她入宫为妃的日子。宫门一入，这天下又不知会被她搅成何样。”

　　青年叹了口气，用扇子挑起竹帘的一角，向下看去。

　　迎妃的队伍已行至楼下，骑着白色骏马的士兵将百姓阻隔在御道之外，衣着华美宫装的工女将五彩的花瓣洒向空中，顿时一片绚烂洋洋洒洒的飘落。

　　宝光流转的玉辇用重重叠叠的帘幕掩住了里面的佳人，却有掩不住的浓厚花香自里传出，弥散开来，周围的民众早已是一片痴迷神色。

　　青年皱了皱眉头，往香炉中添了三根香，屋里顿时盈满了檀香的沉静。

　　青年“啪”的一声展开折扇，道：“阿宝姑娘，你要问的事情我已经回答你了。只要你跟在胡丽的身后走，你就一定能找到你要找的人。”

　　阿宝迟疑了片刻，站起身来道：“多谢了。可是，为什么你知道的那么多。”

　　“因为我是江湖百晓生。”

　　“为什么要叫江湖百晓生?”

　　“因为……”青年看向远处，“……我姓江……”

　　他转过身来淡然一笑，手挥过处，便是一阵风沙卷入，阿宝连忙举袖掩面，待她放下手来，江湖百晓生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张纸缓缓飘落在阿宝手里。

　　阿宝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但见上书：

　　包间费 5两

　　车马费 50两

　　咨询费 500两

　　合计 555两

　　即日付清

　　而落款是：江湖百晓生——江小羽

　　第二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夜虫低吟。

　　薄薄的纸窗透着摇曳的竹影，昏黄的灯火忽明忽灭。

　　“明日奴家便要入宫了，你舍得么?”

　　胡丽玉手纤纤，端起酒杯浅酌一口，幽幽的道。

　　她手支着脸睨向窗边的人，眼神有说不尽的哀怨柔媚。

　　那人一身黑衣，双手环刀抱在胸前，面容冷俊地望着窗外，并不瞧胡丽，却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胡丽立起身来，款步前行就势扑在那人身上，玉臂环过他的脖子，柔声道：“奴家就知道你舍不得，轩少……”

　　轩少皱起眉头，将胡丽的双手拂开，退开几步道：“我是指妮儿的事情。”

　　胡丽白了他一眼：“我怎知是不是真的?奴家是听江小羽说，赛妮儿被心然阁的人劫去了。”

　　轩少沉默不语，他自知江小羽江湖百晓生的名号，若真是他所说，那定然假不了。

　　胡丽道出了轩少心中所想：“如是假的，那到也还罢了，但如是真的，你这一去晚了，可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轩少闭口不语半晌，末了，冷冷道：“如果你敢骗我，我饶不了你。”

　　“好啊，奴家等着。”胡丽话音未落，但见一团黑影闪出窗外，轩少已然不见了踪影。

　　胡丽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斜倚在窗前，望着轩少离去的方向，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轩少你如此无情，那就别怪我无义!”

　　一阵狂风吹来，吹落了满地牡丹。

　　纷乱的花瓣中，有喜庆的乐声远远的传来，越过高大的宫墙，传入深深的宫院。

　　小白公主双手相合，接了一朵落花，芬芳扑面。

　　“新妃就快要入宫了么?”她自言自语的说着，踏着满地落红，向宫门行去。

　　公主不能露面人前，于是不安分的她攀着宫墙后的梧桐，偷偷的向外张望。

　　她很好奇这个新来的妃子，这个还没有到来，便将她母后挤入冷宫的妃子，是怎样一个美丽的人。

　　一扇扇宫门次第打开，绵延繁复的渡殿和回廊仿佛连接在云端，交错在宫与宫之间，看不到起始与尽头，宫门前长长的队伍，最前面华贵的深红色车辇，挂着厚重的珠帘，有侍女将帘帐打起，一位身着绯红罗衣，身上配戴璎珞宝珠的女子款款下了轿来。

　　小白定睛想看清楚女子的容貌，却蓦的听到一个轻快优雅的声音响起：“小妹妹，你爬这么高，小心摔下来哦。”

　　小白吓了一跳，手一松，竟从树上掉落了下来，她害怕的闭上眼睛，却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睁开双眼，看到了一个灿烂笑着的英俊男子，脸不觉红了，拼命挣脱男子的手，飞也似的跑走，头也不敢回。

　　她扬起的衣衫拂动了一地的落花，落花之中，男子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风衣，你到哪里去了?”胡丽有些不满的道。

　　“我刚才捡到了一个宝贝。”名叫风衣的英俊男子不自觉的笑起来。

　　“你最好小心点，”胡丽在华丽空旷的承香殿里来回走着，手里的扇子不停的摇动，有些烦躁的道：“陛下为何还不来?”

　　“按照惯例，皇上是不会亲自迎接妃子的，等新妃安顿好后，才会到宫殿来见新妃。丽妃娘娘，请您耐心的等等吧。”

　　胡丽道：“不等了，等不了了，我去水榭走走!”说罢，便将手中扇子一丢，大步走了出去，她心里总还记着昨晚的事情。

　　水榭的风幽幽的透着凉意，两侧是满世界姹紫嫣红：粉红和鲜红的牡丹，高大的芙蓉，花瓣是嫩白中透些紫的山吹，以及浓烈艳美的红梅。

　　胡丽见四周没有旁人，于是竟坐到了回廊抄手上，低头望着水里绝美的倒影，叹了口气。

　　“你为何总是这样对我呢?”

　　风冷冷的吹来，吹皱了一池镜水。

　　胡丽站起身来想回去，衣上的丝带却缠住了牡丹的枝桠，一扯动，便带落一片落花。

　　“别动，我来帮你。”身后传来陌生的男人声音。

　　胡丽回过头，望见了来人，一个高大却温柔的男子。

　　他快步走到胡丽身边，小心细致的把缠绕在牡丹枝桠上的衣带解开，冲胡丽轻轻一笑。

　　柔和的笑容如冬日里和煦的阳光。

　　胡丽暗暗猜测着，小心翼翼的端详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颊，却不防他抬起了眼睛看向胡丽。

　　“果然……你的眼神……低眉一顾，倾城无色。”

　　胡丽没有说话。

　　就好像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般，一帮宫女纷纷惶恐万分的赶来，俯倒在地，颤抖着说道：“奴婢恭迎天狼帝陛下驾到——”

　　胡丽看着眼前温和笑着的男子，正将手递给她，牵着她缓缓的步向承香殿内殿。

　　水榭的风冷冷的吹过。

　　有花散落。

　　第三章 风起云涌

　　“令妹的病已无大碍，稍加休息即可。”

　　男子眉目沉静，起身拾掇医具，淡然的说。

　　赛妮儿满脸洋溢着喜悦，扑到床前牵起床上人儿微冷的手，开心的笑着：“听到了么?听到了么冷月?你好了，从此不必再终日躺在床上可。我们一起去看花，看鸟，看一切你想看的东西~”

　　冷月促狭的笑着，微微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转头看向窗外，细柳迎风，湖光潋滟，繁茂的紫阳花滚动着露珠，开了满地。

　　“没事就好，我也就放心了。妮儿姑娘你也该歇歇了，守了几天，身子会受不了的。”

　　一个温柔甜美，悦耳似天上仙乐的声音自珠帘里传出，好似一阵春风，又似夜莺在云端歌唱，仿佛雨珠跳落圆荷，又如流水滑过玲珑。

　　正在微笑看着妹妹的妮儿闻声连忙站起，望向珠帘，帘里依约能看到绰约的丽影。

　　“心然姑娘，真的是太谢谢您了~”

　　“不必谢我，你应该谢谢风先生才对。”帘里的人向静立一旁的男子点了点头。

　　妮儿深深的向男子行了一礼：“风痕神医，谢谢您……我们姐妹俩对您感激不尽。”

　　男子微微的颔首，道：“虽已无事，但仍要小心修养。”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让冷月姑娘好好休息吧。”

　　心然柔声言罢，但见帘里衣衫飘动，已然从侧门走出，风痕想妮儿冷月微欠了下身子，亦转身出了门去。

　　妮儿在冷月床边坐下，姐妹二人满脸喜悦的望着窗外，仿佛看到了充满希冀的未来。

　　风痕被着医箱，迈着沉稳的步子在藤萝架下走过，微垂着头仿佛数地上的落花。

　　“冷月姑娘的病好了么?”温柔的女子声音。

　　风痕停住脚步，并不抬头，道：“回欣晗护法，已无大碍。”

　　欣晗半晌无声，末了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总是如此冷淡。”她转过身，黯然的离开。

　　她走后起了风，卷起异地暗紫的落絮。

　　风痕怔怔的站着，良久以后，才慢慢的离开。

　　风肆意的卷着，吹动水晶的垂帘，发出丁冬的声音。

　　胡丽端坐帘后，浓郁的香气弥散开来，缭绕着王座。

　　“从今日起，丽妃可随朕上朝。”

　　朝议结束的时候，天狼帝向众臣传达了这个命令，未等众臣反应过来，胡丽已自后堂入了王座后的珠帘内。

　　她抬眼俯视众人，目光落在了最前面，端正严肃，手持玉笏的盛年男子身上。

　　男子上前一步作揖，双眼直视天狼帝。

　　整个朝廷敢如此不敬的人只有一个。胡丽已经知道他是谁。

　　“臣以为——”

　　“不必多说，夜太师。朕主意已决。”天狼帝第一次打断了风雪夜故人的话，断然道：“君无戏言。”

　　他直直的望回夜故人的双眼。

　　二人凌厉的对峙，一时间气氛颇为尴尬。

　　半晌，夜低下头行了个礼，道：“臣尊旨。”坚定而平稳的退了回去。

　　胡丽冷冷的看着夜故人，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第四章 异变

　　轩辕台。

　　深沉的黑色大殿，厚重的帘幕遮挡了外界的一切光芒，惟有大殿深处有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这带着沉重历史沧桑的殿堂。

　　“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小猪天使沉着声音道：“他还有个二哥的样子吗?!”

　　“咳咳……别这么说他……”帘帐后有人轻声说，伴随着轻微的咳嗽。

　　“那我该如何说?为了一个女子，丢下轩辕台和我们两个弟弟，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离开?”

　　“十弟……不可如此……咳咳……那是二哥的自由……”帘里的人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我总是担心……咳……我总是有不祥的预感……”

　　小猪听闻此言，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我们更要阻止他了!要知道五哥你的预言从来没有失误过!”

　　“不可!……咳咳……二哥这一去轩辕台坐阵的人便只有你了……你不能去……”

　　“我去吧。”

　　从大殿的暗处，忽然有幽幽的女子声音传来。

　　一个身着蓝色纱衣，面色冷然的女子自黑暗中缓缓走出。

　　“天轩痕你好好的歇着，你身体不好，不可多动。”女子走到帘前，淡淡的道：“小猪轩辕台不可少了你这大当家的。还是我去将轩少带回来罢。”

　　“云浮姐姐……你……”小猪有些犹豫。

　　“咳咳……这样便好了……云浮姐你武功好又明世情，总比小猪这个傻小子让我放心……”天轩痕将手从帘里伸出来，避过小猪，在云浮手里写了一个字。

　　云浮面色一凌，只是无言。

　　天轩痕继续道：“那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云浮轻轻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的黑幕中。

　　翌日，皇宫。

　　已是春之将暮，御花园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正有一树莹白如雪的梨花盛开。

　　卷帘的清风将几片雪白的花瓣送至小白的衣襟。

　　小白尤其爱那片梨树，纷纷扬扬的花瓣仿佛在梦中下了一场飘渺的雪。

　　晓露梨雪连衣白。

　　是天狼帝赐予她的名字，然而那过去的一切早已烟消云散，唯余这一树雪白。

　　长久以来，只有她独自在这里缅怀过去，可是今天，却已有人先到一步。

　　“你……你是谁?”小白脱口而出。

　　那人闻声回转身来，却是一个清秀少年。他身着雪缎做的衣裳，清秀的五官与苍白的肌肤在梨雪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晶莹如冰雪。

　　徐徐而落的白色花瓣飘落在他周身，缀于他青丝发上，将他簇拥在一片云雾之中，恍惚间看去，竟如仙人下凡一般。

　　“对不起，”少年淡然一笑，“我不知这里已经有主人了。”

　　小白一见少年如沐春风的笑容，不觉有些脸红，连忙摆手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只是平常从没有人来过这里呢。应该说希望我没有打扰你才对。”

　　她走过去，取下手里的篮子，用手捧起花瓣往里装。

　　“你在做什么?”少年弯下腰看跪在地上的小白，微偏了脑袋，迷惑的问。

　　“做香囊。比起调制的香，我娘还是喜欢这样自然的花香呢。”

　　少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道：“你是哪里的宫女?是来服饰丽妃娘娘的么?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丽妃的名字，小白有一刹那的黯然，然而转瞬又消失不见。她抱着篮子站起身来，冲少年撇了撇嘴：“才不告诉没有名字的人。”

　　听闻此言，少年愣了一愣，随即灿烂的笑了起来，开心的笑引得他激烈的咳嗽了好几声，苍白的脸上涌起一阵红晕。

　　“我呀，我叫……”

　　还未待少年将话说完，只听远远的传来一阵呼声：“云天公子——你怎么随便的跑出来了!”

　　“糟糕，被发现了。”少年小声的嘀咕，脸上却仍是温柔的笑意。

　　转眼间，那大呼小叫的宫女已奔至以小白和云天的面前，她将手里的披风披在云天身上，怒气冲冲的唠叨起来：“云天公子你这样乱跑……丽妃娘娘正急着找你呢!”

　　云天唯唯喏喏的答应着，却偷偷向小白吐了吐舌头。小白掩面而笑。

　　宫女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小白的存在，她看着小白满是泥土的衣裙，挑着眉道：“你是哪里的小宫女?”

　　小白不禁暗自苦笑：我就这么不像个公主么。

　　“我……我是……”

　　“她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带她回去玩么?”

　　小白话刚出口，云天便抢先说道。

　　宫女诧异的打量着小白，终于道：“遵命，请随奴婢前往承香殿。”

　　承香殿大殿。

　　暮帘半卷，微漏几缕曦光照入幽深的大殿。

　　角落有不知名的艳丽花朵无声的谢落，一屋馥郁的花香。

　　风雪夜故人暗暗皱了皱眉头。

　　他跪坐于大殿正中，向前方低悬的珠帘处拜了一礼。

　　“不知娘娘召唤微臣有何要事。”

　　丽妃柔媚一笑：“也不甚重要。大人似乎不满本宫随朝听政?”

　　“不敢。臣只是……”

　　“娘娘，云天公子回来了。”夜故人话未说完，只听有宫女在外通报，一听这个名字，他不觉一震，也不管失不失礼，转过身向大殿门外看去，看到门外进来的少年，面容刹那白了一白。

　　丽妃微微一笑，招过云天坐于身边，道：“大人不必在意，你说你只是什么来着?”

　　“不……没什么……臣没有任何意见……”夜故人惨白了脸望着云天。

　　“既然没有意见，那就先退下吧。”

　　“微臣……微臣先行告退。”夜故人回头再看了看，终于踟躇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