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桃花雨下

　　part1

　　我是九天之上的神诋，活了万万年之久，久到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已忘却，只是这神界中的每一个人都称我为寒上仙。他们说：“这位上仙啊，虽有着一副好皮囊，在他面前却要万分小心的，没看他整天都冷冰冰的嘛。说起来这么些年，我还没见这上仙笑过!是以，他们在我面前皆陪着小心，加之我是个不爱说话的主，若某天比往常少说了一句话，他们怕要担惊受怕的了，也因此日子愈发无趣起来。

　　那天也和往常一样，修炼完后我照例在桃林散步。这地方素日很少有人来，我也是在一次偶然中发现的。然而那天，她却猝不及防的闯入了我的生活。

　　她是这片桃林中的一株桃花，经过千万年后修炼成妖，那日恰是她修成人形的第一天，自是欣喜万分，一同玩闹后便在湖边洗澡，却恰好遇到走向湖边的我。她的表情写满了错愕，又渐渐染上了怒色，原本白嫩的脸也羞得通红。

　　她赶紧蹲下身去，将自己的身体没入水中，见我还是盯着她，顿时气结：“你这不知哪家的公子哥，老盯着我干什么......瞧你长得有木有样的，却......却......”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问：“却什么?”

　　“你......非礼勿视懂不懂!快把身子转过去，让我把衣服......穿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看着她，不知为何起了逗逗她的心思。我淡淡的道：“哪里来的小妖，不知这是本仙的地盘?”我素日不苟言笑，那张冰冷的脸映在他的瞳孔里，她一位我是真的动了怒，声音有些发抖的道：“上......上仙，是素素无知......不慎入了上仙的地盘......还......还望上仙恕罪......"

　　“够了。”我淡淡的道，“你叫素素?"她没说话，只是很惊慌的看着我，点了点头。

　　“素素......”我眯缝着眼，喃喃的重复，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隐约听到她试探性的喊:“上仙......"

　　"上仙.......虽然我是桃花妖，却是一只好妖啊......这还是我修成人形的第一天呢......我没害过人，也没想害人，......人有善恶，妖也一样啊......上仙!“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重，显然又动了怒。

　　“恩?你......怎么了?"

　　“你!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九天之上的神!”

　　“这件月牙白的衣服不错，素素。”她一愣，我也一愣，然后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罢了，素素，普天之下，何物是属于本仙的呢，你若是喜欢这里，便来吧。”

　　“上仙......你......那你还来么?"

　　“我?”我摇摇头，“我是个喜静的人，一个人就够了，不回来了。再见，素素，你的名字，挺好。”

　　白衣少女看着少年离去，这是她这么多年来遇到的第一个人，她说他的笑容很暖，只是他的背影很落寞。

　　上仙，这么多年你只身位于神界顶端，没有人可以和你并肩么?

　　上仙，你又在等谁呢?

　　part2

　　在一株古树下，站着一个白衣少女，只见她孩子气的吐了吐舌头，然后喊了声“树爷爷”。

　　这株古树的年龄不知有多久，从她记事起，他便已经站在这儿了。只见一个慈祥的声音道:“ 素素，你来了?这么久没见，已经长这么大了。”

　　“树爷爷，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嗯，爷爷知道了，素素啊，人间险恶，你万万不能动情啊。凡人的七情六欲，可是没有解药的。“

　　“树爷爷，什么是情?此毒可有预防之法?"

　　“爱情这一毒药，初时让你喜悦，但到后来不过一场梦罢了......它能让你心甘情愿的饮下它......所以素素，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上他......这千万年来，我已经看的够多的了......”

　　少女有些困惑，却也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酒馆]

　　少女正吃得不亦乐乎，这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一壶好酒，一些招牌菜。”她很疑惑这个声音为何这么熟悉，抬头看时，更惊讶的合不拢嘴。那白衣少年此刻也看了过来，目光交汇，他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打扰了。”然后在她的对面坐下，不发一语。

　　“上......上仙?”素素试探的叫道，一连数遍，那白衣少年才抬头看向她，问：“姑娘是在喊我么?”

　　“对，就是你!”素素说的咬牙切齿。

　　“在下慕寒，不认识姑娘口中的人，莫非此人和我长得很像?”

　　“碍?慕寒?......”素素有些发怔，“慕寒，很好听的名字。”话音刚落，白衣少年握着杯盏的手停顿了一下，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

　　饮尽了最后一杯酒，少年起身，笑道：“姑娘缘见。”然后便转身离开。

　　他明明是在笑，可为何表情如此苦涩......就像上仙一样......素素想。

　　[城郊]

　　夜幕已笼罩整个帝国，素素无聊的坐在树干上，看着不远处的帝都。夜幕之下，繁华不减。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素素不禁有些好奇，此刻，谁还会向城郊走来呢?

　　“素素?”脚步声在树下恰到好处的停下，她的眸子里映出那个少年俊逸的面庞。

　　“慕寒?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里?”少年皱着眉，语带严肃的看着她，“这城郊极不安全，素素，你亲人呢?”

　　“我......我无父无母，所以我无处可去......”

　　"罢了，素素，你下来。“少女依言从树上下来，毫不避讳的看着他。

　　“素素，你若不介意，就在这地方凑合一晚吧。”少女点点头，没有说话。

　　“素素，我去找些干草。”

　　“嗯。”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少年忙来忙去，铺干草，生火......

　　“素素，靠近点。”少年的瞳孔倒映着火光，“这样暖一些。”

　　他们背靠背的坐着，看着那偶尔传来噼啪声的炭火，气氛静得有些压抑。少年一口一口的喝着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说的那句’无父无母，所以我无处可去‘。“他笑，”因为，我也一样啊。“

　　“我也和你一样，无处可去啊......”近乎呓语的声音，让少女有些心疼。

　　part3

　　时光不断地流失，这么些年，他们都相依为命。他们甚至开了个酒馆，虽然不大，却有不少人光顾，因为他们店里的酒，独一无二。

　　他还记得第一次喝这酒的时候，戏虐的道：“看不出来你还会酿酒，这酒可有名字?"

　　"这是桃花酿，想来世上是无人喝过的。”她的嘴角都弯了起来，在阳光下，灿烂的夺目。

　　“桃花酿?呵，素素，我有口福了。”

　　“慕寒，长安的桃花开了，我听人说长安很大很漂亮，想来那里的桃花也非别处可比。慕寒，什么时候你带我去看看罢。”

　　少年回过神来，微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道：“素素，我想去从军。"

　　“咣”，杯盏破碎的声音传来，素素的表情很复杂，她看着少年，他的眼睛很亮很亮，眸中溢满了她不懂的东西。

　　“非得去么?”

　　“素素，你知道的，我的志向，不在此。”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皱眉叹道。

　　“慕寒，我等你回来，一起去看长安的桃花。”

　　“好。”他心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随后转身骑马离去，那一身白衣从她的视线里逐渐消失。

　　然而只在几天后的一个雨夜，白衣少年便狼狈的回来了，看得出来他饮了不少的酒，他不断地对她说：“素素，他们不准我从军呢......素素，素素......”脸上滑落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不久以前的那个下午，少年还意气风发的说他要去从军，而如今，他又那么狼狈的喊着她的名字，无助的像个孩子。

　　“素素......你知道的，我的志向......”少年喃喃的道，逐渐睡了过去。

　　是的，她知道的。那一天下午，他突然道：“素素，你以后想干什么?”

　　她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有吃有住，有你相陪，足了此生。”

　　“噗”......他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道：“素素，你可真没志气。”顿了顿，他道：“若是乱世，我便去从军;若是太平盛世，我便做一代大侠，纵然不能青史留名，也不负此生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很亮，一如那个下午。

　　当天破晓的时候，整个酒馆里又不见了那个白衣少年，只有一封信笺静静地躺在那里。

　　信上的字俊秀飘逸：素素，待我功成名就，必陪你共度余生。

　　她忽然觉得心很疼，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眼泪一滴一滴的滑落。可是，我为什么要哭呢?树爷爷，这就是你说的爱情么?

　　酒馆的生意依然红火，只是素素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听着过往商客的言谈。

　　他们说近来有一个白衣少年，武功超群，相貌俊逸。这位白衣公子颇有侠义之心，扶贫济困......

　　“只可惜这样一位少年公子，其名姓竟不为人所知。”

　　“呵，”素素有些嘲讽的笑了笑，慕寒，如今酒肆闲谈的都是你，慕寒啊慕寒，你的抱负，可实现了?

　　她说，不知这是何方大侠，姓名竟不知......

　　part4

　　“碍，你有没有听说，近日边疆战事吃紧，却不知从哪来的一个白衣少年，硬生生逼退了敌军?”

　　“据说这个少年从一个普通的士卒一路晋升，现在已然是个将军了。”

　　“是啊，”青年不无羡慕的道，“年少成名，怕是前途无量啊。”

　　“我听人说这人似乎姓慕，凭他的功勋，估计战胜归来，可以当个驸马了。”

　　驸马?慕寒，你会么?你还记得带我去看长安的桃花么?

　　转眼又是一月，有人说，王师不久就该班师回朝了。她就这样一日一日的等着，等着与他重逢的日子。然而她等过了春天，等过了夏天，等过了秋天，直到雪落满整个院落，她都不曾等来那个白衣少年。

　　这日，她听人说，那位年少得志的少年将军不幸染疾身亡，死在了班师回朝的路上。

　　出乎意料，素素竟没掉一滴眼泪，她踉踉跄跄的回到了那片桃林，找到了那株古树。

　　“树爷爷，他们都说慕寒死了，我知道你会占卜，帮我卜一卦可好?”

　　“傻丫头，你有上千年的寿命，不老不死。而慕寒只是个凡人啊，总有辞世的那天。”

　　“可是，他明明说过要带我去看桃花的......怎么会呢?慕寒，你个骗子。你的心里，装了天下，装了侠义和万民，可是慕寒，我呢?你怎么把我给弄丢了......”

　　慕寒，你当真薄情至此，到死也未让我再见你一面。

　　原来树爷爷说的都是真的，爱情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梦醒之后，一切虚无。

　　part5

　　“寒上仙怎么来了?可是有事?”一个黑衣男子笑道。

　　“无事。”我有些不耐烦，“我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天下姻缘皆是由月老主管，上仙来我这轮回畔干什么?上仙手上的这根红线，另一头系了谁，不应该问月老么?”男子的笑容高深莫测。

　　红线......是么，慕寒啊慕寒，你不是九天之上的神么，何时也有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了?

　　我回到了原来的住所，在满院的清冷中静静睡去。

　　梦里有一个少女，一直流着泪，嘴里不断的重复着什么，待我想要走近时，一切都消失了。而后，梦醒。

　　一连好几天，我都重复着做同一个梦，每次都心疼地难以呼吸。

　　我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比生命还重，只是想不起来。

　　“月老?你怎么在这?”

　　“上仙。”他做了一揖，淡笑道：“天下姻缘一线牵。上仙同我去个地方，如何?”

　　当视线里重新出现景物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不大的酒馆。

　　“上仙可还记得，初入凡尘一事?上仙手上的这根红线，是上仙自己连上的，所以更加坚固，只是如今，这根红线怕是要断了。”

　　“呵。”月老的红线，若是断了，便一世孤独。可由相爱的两人而连上的红线，怎么也如此不堪?

　　“慕寒，是你么?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还要带我去看长安的桃花呢......”

　　“素素?怎么是你?”一瞬间，好多记忆纷至沓来，一种不知明的情绪铺天盖地的将我压垮。

　　“慕寒，树爷爷说，你是凡人，总有寿命将尽的那天......所以慕寒，我将这千年的修为散尽，陪你一起轮回好不好?”

　　“慕寒，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慕寒，今生来世，生生世世，我们都在一起好不好?”

　　“不对，慕寒，这辈子我寿命将尽，来世，慕寒，来世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她说完这句话，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我有些惊慌的抱住她。

　　“素素......”

　　“嘘，慕寒，我困了，你让我睡会，睡醒了，我们去看长安的桃花......”

　　“慕寒，我若早知你没死，就不急着往生了......慕寒，我做了一笔好亏的生意......”

　　“素素!素素......”少年原本清朗的声音此刻沙哑的厉害，眼眸都变成了血红色，原本的仙风道骨早已荡然无存。此刻的他，不是九天之上的神，他只是个狼狈的让人心疼的痴人。

　　“傻瓜，我是神啊，神，亦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纵然神妖不能在一起，但我可以成为你手中的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若是天下拦我，我便为你杀尽天下人......”

　　“素素......素素......”他喃喃的道，“长安的桃花开了，素素，我带你去看长安的桃花好不好?”

　　“素素......我带你回家......”近乎呓语的声音。

　　part6

　　“上仙?”黑衣男子淡淡的道。

　　“我来，是等一个人的。”少年静静的站在桥上，对桥下恶鬼的厉啸视若无睹。

　　“你告诉我，素素呢?”

　　“上仙不是卜了一卦么?”男子笑道。

　　“往生往生，素素，你当真决绝至此。”

　　“上仙还是回吧，此处，你是等不到这个人了，三界，亦无此人。”

　　“呵。你知道么，今年的桃花，一夕之间都落尽了。”男子不置可否，安静的立在一侧。

　　“十里桃林，红颜薄命。”

　　他看着桥下，良久叹道：“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