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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错看了我,我到底是一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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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5 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 |白唐
  微信公众号 | 红颜手札
  “红颜手札”每天为您推送文章
  诗经云: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一
  胡相拜我为师的时候,其实我是拒绝的。
  倒不是我嫌他家贫,交不齐斗米束脩,只是初见时他目光躲闪,扭捏忐忑,我便不大喜欢,觉着他不若君子坦荡。
  胡家老母跪在青竹舍下求了四日,昏倒在栏杆下,我心生愧疚,忙命弟子抬进来,安置在半里外偏舍。
  胡相倒是个孝子,硬生生地闯过我布下的屠苏阵,跪在母亲床榻前,痛哭流涕,自言宁可不拜师寒庐一生也不要母亲受一点伤害……我冷眼瞧着,终究被他至孝打动,便收了这个弟子。
  我住青竹舍,他与老母住偏舍,山中多蛇虫鼠蚁,我便在门前用凤尾竹垒成一个雄黄池子,他每日背着书箱过来,无论风吹日晒,无一日缺席。
  十年春秋,十年寒暑。
  十年间,我身边的弟子受不了山中清贫悉数离开,只剩下胡相,殷勤侍奉。我也不吝啬,授他天下之学,眼瞧着他从当年灰头土脸的孩童渐渐变为面容清俊的后生,不由得感慨:“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果然不错……”
  他倒是淡定,守在药炉前,回身如墨眉眼淡然一笑,温言道:“皮相而已。”
  说这话时,眉目之间,盛了初盛春林,荡了十里春风,身后一川溪流、青山低坳,远处白云深处几点人家,山人粗布麻衣耕种田间,师徒二人,也是最好的避世时光了。
  “师父,若来日我功成名就,应如何报答你呢?”
  我禁不住笑了,傲然道:“你是为师一生最得意的门生,为师自是希望你仕途平顺,你若要报答我,时刻把苍生挂在心上便是。”
  这也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可我总觉得恍如昨日,一只野猫跳到我的膝上,我被吓了一跳,抬头便看见破庙外流水般的仪仗队伍喧嚣而过,胡相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中间,身旁的难民艳羡道,“快看啊,是威平候,当真是八面威风!”
  威平候……
  “听说威平候又打了胜仗,这威平候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行军布阵、奇门遁甲样样皆通……就是手段太阴狠了些,听说这回又屠了三座城!”
  “可不是,也不知道怎么这么狠的心,听说他把授业恩师都杀了,这等毒辣,也不怕报应!”
  我指骨一紧,怀中的猫儿吃痛,“喵”的一声跳下来,直奔外面的仪仗队伍冲去,正正地撞入胡相怀中,在他胸前抓出三道血爪印。他大叫一声,跌落马来,露出腰间三个明黄色香囊,那野猫绕着他舔着舌头,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极其痛苦地蜷在地上,晕了过去。



  二
  如今的天下不太平。
  皆因威平候。
  帝王好大喜功,威平候便投其所好,在边陲四处征战,战祸蔓延中原,天下流离的难民难以计数。我混在难民中,看他踏着万千白骨功成名就,眉目由温润一点点变得凌厉,最终至今,戾气入骨。
  “畜生!”狠狠地啐了一口,可看他这痛苦情状心中又有些不忍了。
  胡相怕猫,我是知道的。许多年前凤尾山的竹舍里也曾闯进一只野山猫,那猫儿爪子利得很,狠狠地挠了他胸口一爪子,那时候他还小,被吓得丢了魂,若非我发现的早,连性命也捡不回来。
  他小手揪着我的衣襟,拿怯生生的目光看我,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是闪烁着星辰一样的明光,软言求我,“师父,师父不要告诉我娘……”
  边说着边发抖,趴在我腿上,迷迷糊糊地嘟囔,“师父,你不要离开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见了我都要打杀我……只有师父,待我好……”
  我听了心疼,从内室取出珍藏的千年灵芝,喂他服下,他的脸渐渐褪去了灰青的颜色,偎在我的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事后胡母还是知道了,特地来拜谢我,我不受,她便日日采来山中最新鲜的蔬果,放在我门前。我觉得这对母子,母亲知恩图报,儿子孝顺有道,心中已将胡相视为自己的传人,毕生所学,倾囊传授。
  他下山的前夜,我把他叫到身前,并肩躺在竹榻上,说了半宿的话,他一双眼睛温净如玉,充斥着慢慢困惑,最后一次求教于我,“师父,我想去红尘中历练,可是我总是猜不透红尘中的人心。”
  我“哦”了一声,故意问他,“你觉得红尘中坏人多?”
  他点了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小时候也曾随母亲下山,山下之人无理又蛮横,我不过是偷了半个馒头,险些被一个壮汉打死……师父你说,不过是半个馒头而已,如何就非要了我一条性命呢?”
  他困惑的样子让我忧虑,又有些解释不清这个问题,只好说:“你若不亏德行,世上便人人敬重你,你若心向善,世人也必善待于你。”
  他听了,释然一笑,“师父放心,我必将众生之性命看得重如己命。”
  是夜,他睡得香甜,我却难眠,起身于桌案上写了三张纸条,装于锦囊中。第二日,我将锦囊递给她,说道:“临行前为师送你三个锦囊,第一个你入仕为官时打开,第二个你封侯拜相时打开,第三个,若有一日你遭了大难,于生死时方可打开……”
  他拜谢离去。



  三
  三月后,我收到一封信,他信里恳求我照顾其母,信中夹着第一个锦囊中夹着的纸条,我捏着纸条,念出上面的字:
  玩物往往丧志,贪欲难免败身。
  背面他回了句话:徒儿为官定洁身自好、廉俭勤勉。
  正值春种,我放牛耕于田间,他母亲在旁拔草,欣慰地落下泪来,我瞧着也觉得欢喜,弯腰种下几个黍谷种子,“你这儿子,将来定有大出息。”
  两年后的秋收时节,山里来了一队官兵,恭恭敬敬先拜过我与胡母,说胡相用智谋免了一场边疆战祸,已官至列侯。说罢从怀里取出第二个锦囊的字条与我,我接过来,纸条已旧,他像是抚摸良久模样,轻轻念出上面的话:
  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他要接我与母亲去长安享福,我自是拒绝,他母亲犹豫后也没有去,只让官兵捎话回去,说,“儿啊,红尘经历经历便罢,老娘等你回家。”
  这之后的三年,胡相平步青云,三年后长安大旱,鼠患成灾。也不知是怎么了,鼠患过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四处征战,将人命轻贱的如同鼠蚁,屠城掠地,天下被祸害的一片狼藉。
  我接连修书给他,从劝谏到训斥,让他回凤尾山,他用潦草的字迹回我一封书信,上面四个大字:师父诳我——
  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便和他母亲约好一同去长安城走一遭,谁知临行前却发生了变故。
  他派来几位官差将我拿住,说我有谋反之心,论罪当诛,生生地押上囚车。囚车内,我怒火中烧,下山的路难走,官差脾气不好,鞭子招呼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得罪了侯爷,连累着我们跟着受累,真是混账!”
  胡母跟在囚车后,上前阻拦,官差知是侯爷之母不敢怠慢,想办法摆脱了她。为首的官差拿眼横我,“你也别怪我们兄弟,侯爷命我们在路上结果了你,你要算账尽管找他。”
  说着大口的喝起酒来,“今夜中元,杀生不吉,且让你过了今夜。”



  四
  一轮明月,照耀在郁郁葱葱的山路上,耳旁鼾声响起,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只巨大的相鼠钻出来,猛地跳到囚车上。
  它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我,抬头看了看圆月,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向我呲了呲锋利的牙齿。
  “你要做什么?”我问它。
  它猛地低头,用牙嗑起铁链锁来,半宿过后,铁链应声而开,官差被声音惊醒,我忙遁逃藏入树丛,那相鼠却累地瘫倒在囚车旁,呲着磨平了的牙齿,肚子一鼓一鼓地喘着粗气。
  官兵大惊,怒气冲冲看着相鼠,狠狠一棍子,我只瞧见地上一滩血肉模糊。
  后来我辗转听说,胡相听闻此事后大病一场,疯癫杀了此行官差,从此更加暴戾。结党营私、杀人无数,不久官至威平候,风光天下无双。
  朝中忠良多被迫害,我闻之大恸,回到隐居前居住的庐陵旧宅,放出风声,果然不久有故人至,进门便磕头开门见山道,“长安有鼠患,巨鼠八尺高,如何能解?”
  我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国舅爷安好?”
  他红着眼睛看我,“苍生不安我如何能好,您避世多年,如今出山想必也是为了鼠患吧?”
  我跌坐在座位上,“隐居多年,不想养鼠为患。”良久方垂泪道,“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自古唯猫能克鼠,鼠再厉害,一猫足以。”
  次日,胡相出征,长安城偷偷送进一些野猫,家家户户皆配一只家猫,一时长安内外猫叫声不绝于耳。
  我就混迹在去长安的难民中,随他们睡在破庙,正迎上凯旋归来的胡相,纵野猫抓伤了他。
  他大叫一声,跌落马来,露出腰间三个明黄色香囊,那野猫绕着他舔着舌头。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极其痛苦地蜷在地上,余光瞥见我,唤了一声“师父”,伸手拽过第三个香囊,解开看后,顿时晕了过去。
  他被人匆匆抬走后,我走上前拾起掉在地上的纸条,幽幽叹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我偷偷跟上队伍,进了长安城,一声短哨起,成千上万只家猫野猫狂叫起来。他在软榻上惊惧辗转,跌落地上蜷作一团,一张脸露出些青灰颜色,目光胆怯闪躲,张望间看见我,迟疑了一下,便一步一步朝我爬过来,伸手攥住我的衣摆,“师父……”
  我仰头不看他,他便伏在地上落下泪来,“师父,我终是误在红尘的贪嗔之中。”
  我气得拨开他的手,呵斥道:“纵是天下人都负了你,你也不应该为了报复,杀尽天下人啊!”
  他目光悲伤痛苦,“师父,是你错看了我,我到底是一只畜生……”说罢头一歪,整个身子奇怪地扭曲蜷缩,化为一只巨大的相鼠。



  五
  我从来都知道他是一只相鼠。
  那一年,他的母亲带他来拜师,他目光躲闪,扭捏忐忑,我曾修习过观相之术,当下便看了出来。
  鼠不若其他禽兽,智慧灵性极高,贪嗔报复之心却也极重,我不愿收他为徒,谁想到其母死缠烂打,于是才有了这一段师徒因缘。
  我原想着教他明理修身,却不想最终对他生了惜才之心,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养鼠为患,酿成这样一场危害天下的鼠患。
  我坐在长安城的街头,看人们把它的尸体从我身旁拖走,我俯身大哭,这孩子,到底也是可怜。我仿佛又看到了昔年那个面容清俊的后生,守在药炉前,眉目之间,盛了初盛春林,荡了十里春风,温言与我说,“都是皮相而已……”
  我也曾挨家询问,那一年长安大旱,蝗灾肆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许多相鼠吃尽了蝗虫,老百姓害怕鼠患,便药杀棒杀了这千万相鼠。
  我闻言,闭眼仿佛能看见当时情景。胡相心系蝗灾,化做鼠身招来同族相助,谁料到却遭到百姓恩将仇报,同族大半丧身于此,他仓皇地站在长安大街上,咆哮:“师父诳我、师父诳我啊……”
  是啊,我明明告诉他,若他不亏德行,世上便人人敬重他,他若心向善,世人也必善待于他。
  这个道理本没有错,可是,我却忘了告诉他另一个道理。天道有常,他招来同族助灭蝗灾,这么做逆了伦常。
  他若当时去见我,我与他讲道理,必能化解了这嗔恨,可惜的是他沉沦于报复心中,杀戮越积越多,最终不能回头。
  直到那一日,他要杀我,他最爱的母亲为救我现出相鼠身,嗑断铁链后被他派来的官兵所杀,他终于彻底绝望。
  红尘啊,进退都太艰难,人都看不懂,何况一只相鼠呢?
  文武官员匆匆赶来,有旧部跪下痛哭,“当真是越国公吗!”
  我有些恍惚,起身,望着苍天,天空昏沉沉的眼看一场大雨将至,就如同许多年前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忽然决定隐退的那一日一样,可如今,我也不知天下还有何处可去了。
  我看着百官摇了摇头,惨笑道:“我只是庐陵一愚夫。”
  背起行囊,踉跄离开。
  胡相,胡相,这天下因你而疮痍满目,既无家可归,我便替你收拾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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