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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故乡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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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4 11: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如果说家庭是一个人灵魂的起点,那家乡就是灵魂的纹身。杨柳依依、日照斜阳、流水人家,这就是我灵魂纹身的起点。有时候会觉得它好像已经活了很久,悠远而古老;有时候又觉得它很尘世,一点点灯红酒绿就映人脸红。
  出生于九十年代的江南,算是有幸窥见那个时代的安详。吃过四毛钱的绿豆雪糕、五毛钱的无花果、七毛钱的玻璃汽水,肚子疼痛大人赶集捎上几包梨膏糖。春季就要来了,万物生长,马兰花开二十一,鲜嫩的马兰头伴着醋与酱油,滴上两滴香油,寒食之际,清明上青,春的芬芳与青草的干爽就尽在里头了。等到春笋降临人世,配上咸肉与五花肉熬制成汤,清香与厚实只在春头的这锅“腌笃鲜”;仲夏初至,黄昏时分,三两好友聚在长满青草的池塘边钓黄鳝、龙虾,当年水土都是丰盛的,醉里吴音相媚好,只管爽朗地大笑,永远满载而归。待到夏夜,炒上几斤杜瓜子,家家户户秉持一柄蒲扇,相顾吃上一碗茶,老人们都经历过时代的大是大非,有着太多光影离奇的故事对小儿叙述。
  那时的黑夜长满星星,小娃儿追逐打闹,时而能逮着几只萤火虫;再隔一阵,秋老虎就吹来了大闸蟹,还有菱角,不,只是菱,禾城的百姓从不带角,南湖宝塔菱自乾隆下江南起便是传说之物,我幼小之时跟上祖母,取一只巨大的木盆坐在上边,在池塘采菱,生菱脆而甘甜,剥到手疼,凭添了一肚子的甜。
  冬日守在灶头,锅里炖着厚重的老笋干,毛竹向来刚正不阿,就连笋干也继承了这份秉性,一熬就是一个冬天,直到肥肉都化作油水,它才慢慢柔软起来。柴火煨着几只大番薯。若是遇着一阵雪,综错交横的水乡冻成了冰,捧上烤番薯坐在自家门头,一点点的温暖都是别样的珍贵。

日照斜阳、流水人家,这就是我灵魂纹身的起点

日照斜阳、流水人家,这就是我灵魂纹身的起点

日照斜阳、流水人家,这就是我灵魂纹身的起点

  幼年就这么在流水里漂着长大,无边无际广阔的水稻田里,人影却总是那么孤零零的。孤零零也有孤零零的好处,人都随着一览无余的平原显得大气,在我印象中所见的几次争吵,从未有过物质的纠纷,无非情感的一份亏欠或者误会下的一口气。平日劳作的时候,若见遥远走来的一人,视角尚未移至脸庞,嘴角先起微笑,微笑很久很久,眼神将人送到很远很远。这是我对人世最早的印象,也是世界给我最初的昭示,它架构起了我关于浪漫的一切幻想。这种眷恋根深蒂固,以至于大学毕业后又去往乡间,在西北的一所偏乡小学渡过了一个四季,如今的工作也常常下乡,这未必不是对美好的一种偿还。但成年的眼睛却看到了许多不那么美好的故事,甚至经历把我逼得对人世间的惨淡见怪不怪,但只要田野里的风再次吹起,荷尔蒙依然分泌旺盛,心中情愫油然而生。
  六岁那年去了城里,那是我第一次远行,坐着一艘缓慢的乌篷船。我记得那个午后的阳光,穿过一片又一片的竹林射在湖面上,刺伤了我的眼睛。我的心第一次揣的那么响亮,也是第一次对未来充满想象。长大后独自有过许多的旅行,却发现新鲜感全然被童年所透支。
  母亲坐在船头指着岸边的一所建筑说,瞧,那是你以后要上的幼儿园。此后我每日都要穿过一条斑驳而深幽的弄堂,名为“花间弄”,青苔总在没有阳光的角落滋生,门口好端端的坐着些女子与阿婆,神情娇媚,叼着烟细声软语地叙述着昨日的牌局,母亲领着我路过,偶尔闲聊几句,总得被她们捏两下脸蛋,交换几颗大白兔奶糖。
  等黄梅雨季到来的时候,弄堂里就飘满了肥皂水与雪花膏的味道。走出弄口,右边有一所小茶楼开在河岸边,但凡周末我都会随爷爷去吃茶,茶馆常年住着两位常州来客,唱着苏语的评弹,我喜欢五香味的花生与茴香豆,但不喜欢刺鼻的尼古丁味。弄堂的左边就是我的幼儿园了,幼儿园边是旧时的城隍庙,再隔壁就是我的小学。
  后来的记忆就全然书写在这些地方,四面八方的河流,巍然不动的石拱桥,石桥底下有桥洞,很多的年岁里都成了附近小孩们的秘密基地。我从躲猫猫开始,直到初恋甚至打架斗殴,皆在此处。直到很多年后有个孩子被夏季的大水给冲下了河,才被围上铁链,父母再也不敢放任我们前去打闹。
  第二次远行发生在十二岁的夏天,六年级刚刚毕业。随着几个少年的怂恿,就按耐不住即将叛逆的心。七个人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跨越几十公里去看海。我对那年的炎热记忆犹新,共同凑齐所有口袋里的毛票刚刚够买两瓶橘子汽水,一口一口咽下了夏天。海风扑面而来时,我们像大人一样聊天,在沙滩上画上一张蹩脚的“军事地图”,共同讨论着我们的未来。
  要先“攻长沙”,后“侵两广”,南方属你,北方姓我。那时雄心昂扬,面朝大海,充满着梦想,仿佛整个天下都在我们的手掌之中。后来却吵了起来,为分地不均而面红耳赤。
  那是我记忆里最后一次的阳光灿烂,千禧年到了。随后的记忆被上帝按上了发条,飞速迸发。这个寒假非逼着父母买上一个全新的任天堂打超级玛丽,到了暑假嘴里却念叨着“奥迪双钻,我的伙伴”。四驱车开始流行,后来是街头游戏与kof97。稍稍年岁有些长进,足以窥探到神秘的成人世界,传奇、魔兽争霸与梦幻西游开始盛行,少年们时间与金钱不再随心所欲,世界也被新鲜感包围。
  家乡也在时间里变了一番模样,弄堂拆了,建了高楼,马路也变宽了,不知从哪一日起,错乱的汽车来往,心头竟起了担忧。部分河流被围堵换起了新装,岸边躲猫猫长大的那排香樟树,以后得付两块钱的公园门票,田园已被工厂霸占,终日游荡的大街小巷,横竖交错的石桥与弄堂,都慢慢消失了。沿途走来的人们开始穿上西装,资讯越来越丰富,说着股价几何,房产几处。少年们惶惶终日的躁动再也无处抒发,此后的几个盛夏里,我们都共同在地下的小网吧渡过,再无新意。

逃不过“建筑性破坏”的江南古村

逃不过“建筑性破坏”的江南古村

逃不过“建筑性破坏”的江南古村

  城西有条河,高中的时候我总与一位女同学静坐在亭子中央,我们将其称作马达河,当年我们都热爱贾宏声在电影苏州河中扮演的“马达”。还有那句:“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寻找我吗?”马达河知道我们高中时候所有的八卦,知道我三年里的喜怒与哀乐,我们在河边讨论萨特与波伏娃,也会拎起啤酒瓶在黑夜里唱着摇滚乐。
  终于,我们都成了游子,许多年后再见马达河的时候,岸边林立起了高档会所与酒店,夜晚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耀,一个酒醉的男人搂着浓妆淡抹的姑娘路过,相顾无人后偷偷在角落向着河面撒了一泡尿,惊起一阵涟漪。
  就像很多年前,我们坐在河边享受盛夏,西风吹起湖面的涟漪一样。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寻找我吗?”
  可灯光刺眼,我分不清方向。
  当年在海边许下梦想的少年们,也都活到了自己的“未来”,但未来都走到了不翻页的某一天,而天涯却封锁在记忆之书永不翻阅的那一页。每次回家我都会客串他们如今的生活,太阳落山后纷纷聚在乌烟瘴气的棋牌室里打麻将,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深夜来了,结伴找寻最新开张的酒吧醉生梦死。
  有时他们会对生活有所质疑,喝着喝着就胡言乱语,我才知道那位永远买单的大哥家族企业涉事,父母锒铛入狱,人走茶凉后就再也没在我们面前出现过了;从小拖着鼻涕的男孩,竟然欠了巨额的赌债,不知如今在何处避风头;我们几个打小共同爱慕的那个姑娘,已为人母,相夫教子走入生活。
  一阵胡闹之后人人均摊一两千,他们一个个抱着新识的姑娘开着车远去,我独自在夜里打一辆的士默默回家。
  我们这群尚且鲜活的生命,却逐渐都有机会去接触沉重的人生。酒色掏空身子,眼神模糊而混沌,父母在逐渐老去的日子里从未交过他们“希望”。毕竟,平平安安地留在家里娶妻生子,毕生积蓄换做一套不丢颜面的住宅与新车,就是一生所求的全部事情了。他们忘记了豆芽花朵的柔软,迫在平凡生活的圈子里踏不出脚步,不知道前方的路在哪里,只能把纸醉金迷当作物质世界的最高荣誉。
  北京冬日里天干地燥,南国来客不适感颇为深厚,许多个夜晚挤在拥挤的地铁人潮里想杀回家乡,随偶然遇到的路边小摊一坐,温上一壶禾城老酒,酒里打上生姜与冰糖,再闷半斤鸡脚,一叠茴香豆,冬季就足够圆满。可家乡已经太遥远了,或者说太近了,这些年路过的每一个城市都长得与家乡一模一样,一样的楼房与商场,一样没有神色的脸庞,穿着同样流行的衣裳。世界浑然一场“大家来找茬”的游戏,我们玩着玩着成了巨大的输家。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是金黄的稻穗,是外婆的故事,是破旧的弄堂里一块钱的鲜肉粽与三鲜馄饨,是清晨阿婆手里冒着热气的生煎包子,是第一个朋友,是我第一次牵起女生的手,是我初次打架斗殴,初次醉酒的地方。那是一个20来岁的年轻人最初见到美好的地方,第一次品尝酸甜苦辣,知晓人间苦寒,第一次见到亲人离世,第一次眼泪婆娑。小城的记忆太小,装不下高楼,心儿不够容不得纸醉金迷。人们相互熟知,世世代代相逢一笑的地方,青石板存活了几千年,河面上印过不尽少女的脸。
  而如今每次回家,却直至进了家门,才算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回了家。这条路我走了十几年,从哼着卖报歌上学堂,到今日颠沛流离,难得回乡;从方方正正的青石板,沏上了水泥,后来是柏油。这一路上的每一处名字我都那样的熟悉,记得瓦霜上挂着三两点星辰,小女朋友牵着我肿成萝卜的手到处晃荡,哈在我脸上的气冻结成潮湿的记忆,去想我所不知道的地。
  只是,模样却日新月异,寻得着迹,见不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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