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生只合扬州老 一、最是江南烟笼雨 江南杏月时节的烟雨，依旧如是，朦胧如水墨画，婉转似莺语哝，秀丽同丽人泪。青砖黛瓦，亭台楼阁，垂柳画桥，和着几重烟雨，远山近水，宛如仙境。在打马匆匆的过客看来也许只是场春雨缠绵，但在桥头那位龙钟老人的眼里，这几十年来亦复如是的烟雨已然成为他心灵的寄托。因为，他不是个过客，而是位归人。 “杨兄，我早已为你准备好了房间，还是原来那间。”桥下的一位看起来像是中年的男子对着桥上的老人挥着手喊到。 “不了，我打算回家住，多谢了。”老人这才缓慢的走下桥去，“行军，你看起来还是那样年轻啊！” “行舟大哥，你又老了，唉，这又是何苦呢？这次回来就别再离开了!” “嗯，不走了，不过我想回家住了。” “可是，你家那么久没住人了！” “无妨，打扫下便是！” ……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一座陈旧的宅子外，宅门外的封条半残破的贴在门上。在迷离的烟雨中犹如一位憔悴的妇人黯然着的愁颜，似在轻诉一句——你，可还好？ 杨行舟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宅子，陈行军也陪着静默不言，只有纸伞上的雨水滴坠着。宅子旁边便是陈行军的住处，如同府邸一般的大宅子，在这条有些荒凉的街道上有这样一座豪宅实属异数。宅子的主人陈行军本人也是个异数，行舟当年投军时他却经商去了，做的是玉石生意，而且无论朝廷宫中还是外敌金国都有人脉，因此才能在这乱世中安然无恙。为此他当初没少受家人的责备和朋友的嘲讽，但他只说当今朝廷不值得卖命，纵然行军何用？ “大哥，先到我家喝杯茶吧，等下我叫几个仆人随你去打扫下。” “——也好。”杨行舟硬着把头从旧宅上移开。30多年了,他从未踏过宅门半步，不是因为上面的封条，而是因为他怕再见到庭院里的一草一木。 陈家的宅门重重的合上，仿佛从未开过，只剩门里屋外的烟雨依稀。这场烟雨过后想必杏花当开满江南岸，却，不再是当初的江南了。白桥上人来人往，江南人未必会把江南的烟雨当回事，唯有桥下流水、长年无语东流。 二、千里行舟逐流水 自南宋定都临安已经有一年之久了。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扬州城中，人人自危的同时，一群少年郎却披红袍，骑战马，执长枪，意气风发，誓要挽国家于危难。 为首的便是杨行舟。那时的杨行舟一腔热血，以岳飞为榜样，携着一众家乡儿郎，自号“杨家将”，欲与“岳家军”相比肩。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好男儿当投笔从戎！杨行舟在家乡一呼百应，父老乡亲都以他们为豪。其结义兄弟陈行军却为此忧虑重重，但却也不好相劝，只好推托自己立志从商，顺便替大哥照看双亲。短暂的招兵买马后，一干人等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奔赴前线。却不想，这一去，竟是永决。 临行前夜，杨行舟约了常萱铃在白桥上告别，看着伊人执伞踏着莲步缓缓走上桥头，杨行舟直想留在这二月杏花的烟雨天，但这个念头马上就被他压下去了，国家危难之际，怎顾及个人的儿女私情。常家和杨家是世交，他和常萱铃亦是青梅竹马，长大后更是倾心相许，两人皆视对方为知己。常萱铃是在江南的烟雨天长大的，一双秋水明眸里仿佛含着杨行舟所见所有江南的烟雨，两弯柳叶眉似能勾勒出杨行舟所知整个江南的轮廓。她，是最懂他的人。 “铃儿，我…”杨行舟欲言又止。 “杨大哥，你不用和我解释的，我都知道。”常萱铃微抬杏眸，柔和的目光刹那间便抚平了杨行舟纷乱的心绪。当时除了称赞杨行舟的也有一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市井中就流传着杨行舟为建功立业不惜诱骗家乡的儿郎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依据便是有名震天下的“岳家军”在前线，何用他们冒牌的“杨家将”。杨行舟为此大为恼火，但也无济于事，如若只靠“岳家军”的话，亡国是迟早的事，这个道理和他们是说不清的。 “只是我这一去不知何日方可归来。” “我等你，同这江南的烟雨一起等你。”常萱铃笑意盈盈，眼眸里薄薄的一层水雾悄悄融化在伞外的烟雨里，随着桥下流水东逝。 三、两地婵娟几时同， 杨行舟带领着一众“杨家将”，一路跋山涉水，苦不堪言，到达战场后经过杨行舟的多方努力方被分配到了岳飞的部将杨再兴的麾下，连岳飞的面都未曾一见，这还是杨再兴看他是本家才收入麾下的。“杨家将”在战场便成了养在家里的将士，虽然个个精通武艺，却连普通的老兵都不如，因此没少被“岳家军”耻笑。但“杨家将”个个都是七尺热血男儿，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报效祖国，如何禁得起这般嘲笑。于是“杨家将”们联合起来要求上最前线，杨行舟拗不过也就答应了。没想到经过几场厮杀后个个反都成长了不少，杨行舟也因此获得杨再兴的赏识，凡出征必带着一众“杨家将”。 雨霖铃·杏月 依依烟柳，满城风絮。 错落彩绣，行人漫争春色。 山河脉脉，长虹出岫。 几处花开正艳，几回客青绶。 杏月里，云淡天清，半折桃花掩螓首。 语哝直共消永昼。 却应怜，玉魄今宵瘦。 梁间燕归初歇，帘外烛火新添就。 小雨天街，遥看朦胧，几扇窗牖。 待问取，纸笔江南，点墨丹心透。 杨行舟欣慰之余挥笔而就一篇雨霖铃，并附信寄给家人，那篇诗笺常萱铃看过后却紧蹙娥眉，暗自祈祷杨行舟平安归来。 绍兴十年，杨再兴与杨行舟双骑两马冲入金军之中，准备活捉完颜宗弼但没有抓到，杀死金军数百人后返回。大胜之后杨再兴重赏杨行舟，犒赏“杨家将”，并率领一众“杨家将”，在小商桥同金军大战，杀死金军士兵二千多人以及金军将领万户撒八孛堇、千户一百人。但是终究寡不敌众，于是杨再兴派杨行舟去求援，其实杨再兴早已知道自己因为是降将在军中孤立已久，没人愿意来援，让杨行舟去求援不过是想保他一命，为杨家留个人才。 杨行舟在奔告无门后毅然杀回小商桥，而等待他的却是遍地尸骨，他用双手刨开敌军尸堆挖出一具具杨家将来，但却始终找不到杨再兴的尸体，最后因为体力不支而昏迷，而在昏迷之前他心中还存有一丝幻想，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能给兄弟们一个公道，希望找到杨再兴向岳飞申诉。在被随尸体处理的时候他才从昏迷中醒来，默默的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屡立战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兄弟们讨个公道，后来才知道杨再兴的尸体被敌军带走领赏，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而岳飞也被召回，赋闲在家，之后更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杀害，曾经的部将也遭牵连，不知是谁告密，连曾是杨再兴部下的杨行舟也被牵连入狱。在被逮捕的那天，杨行舟刚从战场厮杀回来，一脸的血污，连照在他脸上的月光也仿佛是血红色的。 四、此生只合扬州老 依稀烟雨唱旧谣，几度画桥听笛箫。 天涯何处白发人，此生只合扬州老。 杨行舟入狱本来就没有证据，所以不久就被陈行军打通关节救了出来。但陈行军此行本不为救他而来，因为杨行舟才刚入狱不久，陈行舟也是到了方知。陈行军急着见杨行舟是因为他家被抄，杨行舟的父母承受不住接连去世，原因竟是当地知州听说“杨家将”全体阵亡只杨行舟一人活着要替他们的家人做主，抄了杨家给其他人补偿，其实是他自己贪图杨家的财富。 “对不起，杨大哥，我没能照顾好伯父伯母。”陈行军看着昔日朝气蓬勃的大哥变的如此沉默痛哭流涕。 纵然杨行舟在战场上见惯了生离死别，此刻也不禁紧咬着牙关。两人一路风雨兼程赶回扬州，却发现此刻扬州已为金军所占领，知州也已死。幸亏此次金军的将领与陈行军有过玉石交易，并且交情不错，是故两家才逃过一劫。杨行舟在父母坟前守孝三个月，守孝刚满，陈行军才告诉他常家在金兵入侵之前就举家逃离扬州了，而且是将常萱铃许配给一位无名的将军做妾才得以逃离的。陈行军派人遍寻不到常萱铃的踪迹，连常家的影子也未曾找到，之后通过金军探听到那位将军早已战死，更是没敢告诉大哥，先前也是瞒着大哥一人暗中派人寻找，直到杨行舟守孝期满方才告知一切。 杨行舟听后并未责骂陈行军，只是一人默默的去了白桥，在白桥的烟雨里落拓的伫立了一天一夜后方对陈行军说要亲自去寻找常萱铃。没想到，这一找，便是三十多年过去了，期间见过无数与铃儿相似的女子，可是他知道，她们不是铃儿，她们没有铃儿那般的眉眼。 而如今，他再也走不动了，只能在扬州守着这片杏月里的烟雨，守着那烟雨润湿的眉眼，在他心里，她便是这江南的烟雨天。江南杏月时节的烟雨，依旧如是，朦胧如水墨画，婉转似莺语哝，秀丽同丽人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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